墓志铭是离去的生命在现实土地上一个长久的投影,
同时,它还是一座特殊的文化宝库,
既反映了前人不同的思想文化和思维方式,又表达着人们对待自我、社会、世界的认知。
当一个人度过漫长的一生,如何用简洁的字句来总结归纳?
西方诗人济慈曾为自己写下墓志
“此地长眠者,声名水上书”,
意为生前的名利和声望宛若写在水上的字,一阵风就会把它抹得无影无踪。
诸多作家、科学家、古代人、现代人风格各异的墓志铭,
无声地传递着这块碑刻所承载的文化底蕴。
其中有慎重而精辟的箴言、金句,有平和的告别、庄重的评价。
但也有墓主人的幽默细胞并没有与肉身一同死去,而是永远活在了他们简洁的碑文里。
让我们一同感受亘古时间洪流无法冲刷的
追思与情真。
启功:自黑为乐
著名书法家启功因病逝世,享年93岁,曾在生前自撰“三字经”墓志铭:
“中学生,副教授。博不精,专不透。名虽扬,实不够。高不成,低不就。瘫趋左,派曾右。面微圆,皮欠厚。妻已亡,并无后。丧犹新,病照旧。六十六,非不寿。八宝山,渐相凑。计平生,谥曰陋。身与名,一齐臭。”
聂耳:追求乐声的耳朵
聂耳,《义勇军进行曲》的创作者,所作的革命歌曲影响了中国音乐数十年。他的墓志铭引自法国诗人可拉托的诗句:
“我的耳朵宛如贝壳,思念着大海的涛声。”
陈景润:专注数学
陈景润是著名的数学家,他的墓志铭也别具数学特色。
他的墓碑外形为阿拉伯数字“1”与“2”叠加在一起,象征着陈景润在哥德巴赫猜想研究中所取得的(1+2)的重大突破。在底座的黑色卧碑上镌刻着被国际数学界命名的“陈氏定理”。
沈从文:从文让人
沈从文的墓志铭借用了他的遗作,《抽象的抒情》中的“照我思索,能理解我,照我思索,可认识人”一句。
墓后面,有张充和写的两行铭文:“不折不从,星斗其文。亦慈亦让,赤子其人。”这是一首藏尾诗,即“从文让人”。
老舍:尽职尽责
1938年,老舍参加“抗战文协”,在《入会誓词》中,他说“我是文艺界中的一名小卒,十几年来日日操练在书桌上与小凳之间,笔是枪,把热血撒在纸上……在我入墓的那一天,我愿有人赠给我一块短碑,刻上:“文艺界尽责的小卒,睡在这里。”
1966年,老舍在北京城西北今天积水潭附近的太平湖投湖自尽,终年67岁。在这句碑文下的台面,以老舍头像为圆心,好似一汪池水,泛起涟漪。
张岱:鼓吹喜好
张岱是公认成就最高的明代文学家,以下选自他的《自为墓志铭》,如此不吝笔墨地细数爱好,也是颇有一番可爱之处。
“蜀人张岱,陶庵其号也。少为纨绔子弟,极爱繁华,好精舍,好美婢,好娈童,好鲜衣,好美食,好骏马,好华灯,好烟火,好梨园,好鼓吹,好古董,好花鸟,兼以茶淫橘虐,书蠹诗魔,劳碌半生,皆成梦幻。年至五十,国破家亡,避迹山居。所存者,破床碎几,折鼎病琴,与残书数帙,缺砚一方而已。布衣疏莨,常至断炊。回首二十年前,真如隔世。”
雪莱:诗人的浪漫
雪莱是英国著名诗人,死于一个暴风雨的夜晚,船沉人亡,连三十岁都没到。他的墓志铭便是引用哈姆雷特《暴风雨》中的句子:“他并没有消失什么,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,成了富丽珍奇的瑰宝。”
在这个富有浪漫色彩的故事里,他的结局是圆满的。
鲁道夫:圆周率人生
十六世纪德国数学家鲁道夫花了毕生的精力,把圆周率计算到小数后35位,是当时世界上最精确的圆周率数值。
在他的墓碑上就刻着:
“π=3.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”。
海明威:任性的勇士
他是《老人与海》中敢于和大海搏斗的勇士,是《太阳照常升起》中否定一切的叛逆者。他的墓志铭带着独有的任性和洒脱,“恕我不起来了!”
在永祥和,穿梭在鳞次栉比的墓碑中,我常常在不经意间“遇见”那些有着可爱灵魂的人。他们早已安眠大地,无法通过言语、行动表达自身,但仅凭墓碑上的只言片语,或一些零星的线索印迹,已足以让人窥见其生命的姿态,猜测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曾度过怎样的一生。
曾遇见一个温暖的墓碑。墓主人是一名诗人,他的墓志铭是一首诗,内里饱含对亲人的宽慰:
面对世界心已美,不愧潇洒走一回;
尽管一生作为少,但对人事已无愧;
既被癌魔偷去肺,逼我西去阎王会。
人生自古谁无死,家悼无须花溅泪;
好梦好留我好累,长睡长美人长醉。
这篇墓志铭,简明扼要概括了墓主人的一生,记录了他对待生命、疾病、死亡的态度,传递了一份豁达超然的人生哲学。这样的生死观镌刻在墓碑上,长存在后世心中,也感动了无意间从道旁经过的我。
往往一个精心设计,凸显逝者个人特质的墓碑,一篇用心用情之至的墓志铭,都仿佛有让时间静止的魔力,封存一段回忆,停驻一份深情,让经过的人得以穿越时间的隧道,拨开光阴的雾帘,与其不期而遇。
时常与生命的美好不期而遇,即便是在永祥和这“人生的终站”。
在这里,曾经有着不同人生轨迹的人们殊途同归;
在这里,生命褪去色彩,回归底色;
在这里,已经离去的可爱生命仍以一份美好的精神力量留存,历经时间的酝酿,氤氲出人性的温情,经久不散……